在我认识定威之前,在农科所大楼的菠萝蜜树下,我也常看到有一个人在画钢笔速写,画的轻松、熟练、老道,这个叫林峰的人,不太爱讲话,有点深沉,自然也就没有更深的接触。定威又介绍我认识他的堂哥梁定基,一谈到绘画,定基也是滔滔不绝,并且知识丰富,有一定的绘画实践基础,让我觉得兴隆原来还有这么多画画的人,定基又说工厂的吴坤溪画画画得更好,也许辈份的关系,我至今从未见过这个传说中的高人。自从认识定威、定基后,我也学着他们一样,每天晚饭后,都会带本小本子在屋前的农科所果园里画植物写生。定威、定基、金老师有时也会串在一起到家里高谈阔论,畅谈艺术,我从中了解到了吴昌硕,潘天寿等名家。
我上初中时,原来先是和陈剑民老师学小提琴的,陈老师也收了不少学生,有冯俊典、张丽花等,那时的兴趣小组是免费的,陈老师节假日,下班后都教学生练小提琴,那可真是无私奉献。早前北京中央乐团曾来兴隆演出过,我也现场欣赏过盛中国的小提琴独奏,那优扬的琴声,让千万个兴隆人难于忘怀,我也一头发热,选择了学小提琴,开始还觉得有趣好玩,:哆、唻、咪、法、嗦、啦、西、斗;斗、西、啦、嗦、法、咪、唻、哆,这很容易,不算难学,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哆、唻、咪、法、嗦、啦、西、斗;斗、西、啦、嗦、法、咪、唻、哆,并且难度逐淅加深,要在一个拉弓里将哆、唻、咪、法、嗦、啦、西、斗拉完,并在回弓时将斗、西、啦、嗦、法、咪、唻、哆拉完,反复练来练去,这时的头脑由当初的发热慢慢变得发冷,单调乏味的基本功练习其实是磨练一个人意志的最好时机,也能让意志薄弱的人望而止步。接着学习拉曲子,第一首曲子是《我爱北京天安门》:“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这么好听的歌,全国亿万人民都会唱,可经我一拉就象杀鸡一样:“咿咿呀呀,咿咿呀,咿咿呀呀,咿——呀呀……”,天啊!周围的人听了都受不了,全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我自己也受不了,那优扬的弦律经我的手怎么会发出尖厉刺耳的杀鸡声,又反复练习了一段日子,也没改进,我的意志彻底崩溃了,我逐渐变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慢慢也就见不到我的身影了,多年后在农场职工晚会上,我看到冯俊典和张丽花等一起学小提琴的同学在舞台上演奏世界名曲,这是他们坚持努力的结果,自叹:这个舞台上本该有我,谁教你害怕困难呢。
“林老师回来啰——!林老师回来啰——!”林老师从南京艺术学院学有所成回到兴隆,就像当年徐悲鸿从欧洲留学回来一样意气风发,林老师带回了一大卷他经名家指导所创作的画,看的我们眼花瞭乱、目不暇接,林老师现在讲起话来是语气肯定、果断有力、中气十足,话音落下时带有:“哈、哈、哈”一阵自信爽朗的笑声,再加上“你明白波——”(海南人说话时特有的尾音:“波”),林老师常挂在嘴边的画家:高冠华、李长白,李小白等,他们是他的恩师,自然是无比的崇敬,我有时从杂志上看到老师的老师画的画,让我一下子感到很亲切,很熟悉。林老师将我和海棠等同学召集起来,商讨成立一个象样的美术兴趣小组,按照西洋美术的教学要求办学,首先从素描几何体学习开始,接合景物速写,风景写生等初级的教学计划。 计划是有了可教学用的几何体石膏教具没有,怎么办呢?海口也不一定能买到,总不至于为了几个几何体石膏去广州买吧。在兴隆老街旁有一个文革时留下的标语墙,墙上的一个大字就有近一人高,墙上写着毛主席语录:“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林老师带着我们来到车队的橡胶林路旁的鱼塘,手指着鱼塘说:没有几何体石膏,我们用塘泥自己动手做。我们三下两下跳到鱼塘里捞塘泥,然后一人搬一堆,搬到了林老师家门口的走廊,搬运来的塘泥要象砖瓦厂一样用牛来踩,这样炼出来的塘泥柔滑细腻无颗粒,无气孔,有弹性,有黏性。只有这样才能去做你想要做的东西,我们去那里借牛呢?牛是生产队的重要劳动力,谁又肯借呢?再说你不是牛的饲养员,它的犟脾气是不会听你的指挥,你拿棍子打它,它用角一头将你撞过来更麻烦,不如我们自己做一回牛,光着脚就象跳迪斯科一样踩来踩去,因为泥不算太多,经我们的脚踩来踩去,也将泥炼的柔软有弹性,取一块泥先在地上像搓面团一样揉几下,再用力往地上摔来摔去,差不多够硬度了,再将正方体的六个面,反复地轻轻在地上压,压过头歪了,又再从另一面压回来,有些挤压凹陷的地方又捏一小块泥补上,有点粗糙的地方,手指粘点水在表面上磨一磨,反复多次,一个正方体出来了,边缘直线虽不够直,六个面大小整齐不一,虽是个不完全规范的正方体,但也有80%的像。接着做圆球体,将一块泥在地上滚来滚去,再用手掌左拍拍右拍拍,再怎么滚怎么拍也还是拍不到正圆形,将就点吧,反正是手工制作的嘛,三角体、圆柱体也是用这些土方法炮制而成,然后把这些几何体摆齐放置阴凉处自然风干,这时的几何体由熟褐色变成土黄色,我们再用刷墙的白石灰将其涂白,就大功告成,丑是丑了点,可是经我们的手和辛勤劳动得来的,倍加感到珍贵。有一次,一位收藏家请李正天大师夫妇吃饭,李正天也把我们几位跟他学画的入室弟子叫上,席间我说了我初学素描时的这段难忘的经历,李正天大师说:很感人,如果有一天你成名了,这段经历写成传记,会成为美术史上的经典故事,不亚于达芬奇学画鸡蛋、关山月学画梅花、齐白石学画虾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
林老师说在六管区新民队有一个职工,是四十年代美专毕业的,当时因画过内容有蒋介石像的宣传画,文化大革命时被打成反革命,林老师带着我们去他家拜访他,他家又小又黑,也没看到他画的画,他早都不画画了,画画使他成了“反革命”,他一定很伤心,很难过,只不过那个时代不让你表达出来,他对我们的到来表现出很热情、很高兴,也许周围的人都认为他是“反革命”,长期没人与他来往,他知道我们这次来拜访他,是想请他周末去兴中给美术兴趣班的学生讲授素描时,他很乐意接受,并杀鸡留我们吃了顿午饭。老头给我的印象是很谦卑,很胆小,就象被人整怕了后,什么都会笑着说:是、是、是,那样恭恭敬敬,没有流露出一点傲气和对现实的不满与怨言,想起来这种人是很可敬的。他周六下午来兴中跟我们讲授了素描的三要素、明暗五调子等较系统专业的知识。当时很流行一句话:“学雷锋,做好事”,那时大家都没市场经济意识,老头(我不知他姓什么)、林老师,金老师、陈老师收学生带兴趣班是一分钱收入都没有的,全是爱岗敬业、无私奉献、默默无闻、甘当人梯的无产阶级革命的高尚主义精神。
在美术兴趣小组里,我和海棠最要好,可不知什么原因,他缀学了,我去他家玩,他家住在一管区很偏远的山笆角落头地方,靠近兴隆人传说中的“无人村”,相当于俄国沙皇流放革命者的西伯利亚,他家住的地方也就是兴隆农场的“西伯利亚”。去他家的途中,一个巨大的下坡,接着又迎来一个巨大的上坡,马上又掉入一个巨大的下坡,眼前又出现一个巨大的上坡,接着90度的大拐弯……,就象深圳欢乐谷里的过山车一样惊险刺激,就连世界闻名的流放革命者的“弗拉基米尔之路”,也只不过是一条崎岖宽广的道路,哪里比得上通往兴隆“无人村”之路的艰险。在海棠家屋旁四处都是橡胶林海和一两人抱不下的热带雨林树木,他带我四处走走看看,说他在防风林里种了些南药,有人会来收购药材,种南药很挣钱,我问他还有没有画画,他拿出本中医药材的书,说他正自学中医,说掌握了帮人开中医药方很挣钱,我顿时无语,追昔伤今,思絮万千……。钱、钱、钱,这世界上太多人需要钱,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才知道钱的好处和重要性。
在兴中读书的日子,就是在嬉笑玩乐中走过了六年的光阴(我初一留了级),临毕业时参加了高考预考,预考没过关就不能参加高考,我们都很从容去面对,因为我们知道一管区玻璃湾建水库的万人大会战,正等着我们这批年青有力气的生力军,“一颗红心,两种准备”那里才是祖国最需要我们做出贡献的地方,在那里万人战天斗地、人定胜天、日夜加班、灯火通明的壮观场面令人叹为观止,场部一车车的物资全往玻璃湾运送,光是运送劳动用的解放鞋,就运了好几辆解放牌汽车,那里的青年队伍都有一个很光荣的称号,叫“青年突击队”。我高考预考没过关,自然在家候命为“预备突击队员”,不久我们接到场部领导的指示,因玻璃湾水库工地集中了太多的人,农场生产效益又不好,既使安排了我们这一批突击队员上去劳动,农场也发不出工资给我们,为了缓解目前的困难,场领导决定安排我们在家待业一年。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家里联系了广州的亲戚,让我去广州玩玩,我当时也没想到我这么一去,竟成为我走上学习艺术、追求艺术、探索艺术的艰难艺术人生之旅。
人们常说往事如烟、往事如梦,我更觉得往事如画,往事是可以阅读和欣赏的,就像伟大的《清明上河图》长卷一样。人生艺术之旅中有亮色调,也有灰色调,甚至暗色调;有暖色调,更有冷色调,人生就像是各种色调系列组成的一幅动态的人世风情连环画。
2008.3.6 写于深圳夕夕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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